●《傷寒論》白虎湯四大證——大熱、大渴、大汗、脈洪大,自然是石膏的使用指征。除此之外,其他疾病,無論病屬外感內傷,均有用到石膏的機會。
●張錫純認為,除收濕斂瘡止血宜鍛石膏外用之外,其他情況均應內服生石膏。醫者不可誤以為石膏性大寒而將其鍛用。
大劑量應用由來已久
石膏首載於《神農本草經》,長於清肺胃氣分之大熱,解肌透熱之力強,生津而不燥,鍛用還可斂瘡生肌。大劑量石膏應用於中醫臨床,由來已久。漢代張仲景《傷寒論》、《金匱要略》中的白虎湯、白虎加人參湯、竹葉石膏湯、麻杏石甘湯、越婢湯、大青龍湯等方劑,均含有石膏,用量少則半斤,多至一斤。唐代《備急千金要方》治心熱欲吐、吐不出、煩悶喘急、頭痛之石膏湯,石膏用量為一斤。清代桐城醫家余霖創清瘟敗毒飲,大劑量石膏可用至180~240克。近代名醫張錫純對石膏有獨特的認識,認為「無論內傷、外感用之皆效」,「即臟腑間蘊有實熱,石膏皆能清之」,「臨證40餘年,重用生石膏治癒之證當以數千計。有治一證用數斤者,有治一證用至十餘斤者,其人病癒之後,飲食有加,毫無寒胃之弊」。近代醫家孔伯華不唯於外感方面運用石膏得心應手,且於雜病方面亦用當通神,根據患者病情輕重、年齡大小、性別男女等而定劑量,少時三五錢,多至半斤,甚至數斤煎煮代水飲用。建國之初,運用大劑量白虎湯治療乙腦等,取得了令人矚目的療效。
性味考辨
歷代本草和醫家對於石膏藥性的認識,有微寒、寒、大寒等不同,民間還廣傳「一兩石膏猶勝一擔涼水」。明辨石膏之藥性,有助於更好地利用石膏。石膏最早見於《神農本草經》,被列為中品,性微寒。《本草綱目》亦載「氣味辛微寒」。石膏大寒之說,首見於陶弘景之《名醫別錄》,云「甘,大寒,無毒」。後世部分醫家受此影響,再加之僅見仲景用白虎湯之四大證(大熱、大渴、大汗、脈洪大),不察其他用石膏方的情況(如《傷寒論》中治療「無大熱,口燥渴」之白虎加人參湯證、治療虛熱之竹葉人參湯證、《金匱要略·婦人產後病脈證治》治療「婦人乳中虛,煩亂嘔逆,安中益氣」之竹皮大丸證等),故將石膏認為是大寒之品,遂沿襲成風,畏如虎狼之藥。
張錫純為解除人們對石膏的疑慮,說明其性「易馴」,援引《神農本草經》之說,謂非大寒之物,「宜於產乳」,《金匱要略》載有竹皮大丸,可知其功用純良,並無黃連、黃柏諸清熱藥大寒傷中之弊。「諸藥之退熱,以寒勝也;而石膏之退熱,逐熱外出也。」
用藥指征
《傷寒論》白虎湯四大證——大熱、大渴、大汗、脈洪大,自然是石膏的使用指征。除此之外,其他疾病,無論病屬外感內傷,均有用到石膏的機會。張錫純認為,外感實熱者服之,能使內蘊之熱息息自毛孔透出。在臨床上,不管是什麼病證,只要有「火熱熾盛」的病機,張錫純都以生石膏為主來進行治療,每能對許多疑難雜病獲得奇效。
南京中醫藥大學黃煌教授對於石膏適合什麼情況下的大汗、大渴、脈洪大,做了詳細說明:大汗:特點一是量多,常常汗出濕衣,或者反覆出汗;二是身體伴有熱感,患者不惡寒反惡熱。大渴:舌苔乾燥缺乏津液,或如砂皮,或乾焦,欲飲水數升。脈洪大:脈或滑數,甚至數疾;或浮大,輕取即得;或如洪水洶湧有氣勢;如果脈微細,就不適宜了。
孔伯華總結張仲景用石膏,認為是從煩躁、渴、喘、嘔吐四處著眼。煩躁用石膏者,如小青龍加石膏、大青龍湯、白虎加人參湯、竹皮大丸,蓋陰氣偏少,陽氣暴勝,其暴勝之陽,或聚於胃,或犯於心,煩躁乃生,石膏能化暴勝之陽,能解在胃之聚,故煩躁得治;渴用石膏的如白虎湯、白虎加人參湯,蓋溫熱之邪化火傷津,津液不能上潮則口渴,石膏能瀉火潤燥,故渴得治;喘而用石膏的如越婢加半夏湯(肺脹而喘)、小青龍湯加石膏(煩躁而喘)、木防己湯(其人喘滿)、麻杏石甘湯(汗出而喘),蓋此四證之喘,皆為熱在於中氣則被迫於上,用石膏化在中之熱,氣自得下而喘自治矣;吐用石膏者,如竹葉石膏湯、竹皮大丸,蓋此二證之嘔吐,是因熱致虛、因虛氣逆所致,用石膏熱解氣自平,嘔逆亦遂自止也。
孔伯華用石膏的體會是:石膏一藥,遇熱證即放膽用之,起死回生,功同金液。能收意外之效,絕無僨事之虞,若用之鮮少,則難奏其功,俗流鍛用則多流弊。
使用注意及禁忌
石膏大劑量(30克以上)用於清熱止渴止汗,多配伍知母;小劑量(15~20克)用於配伍麻黃以平喘。張錫純認為除收濕斂瘡止血宜鍛石膏外用之外,其他情況均應內服使用生石膏。醫者不可誤以為石膏性大寒而將其鍛用。張錫純力倡用生石膏的同時,屢次闡明鍛石膏之弊端。「以石膏寒涼之中,原兼辛散,鍛之則辛散之力變為收斂,服之轉可增病。」張錫純用石膏一大指征就是根據大便情況:「若大便不實者宜少用,若瀉者石膏可不用,待其瀉止便實仍有餘熱者,石膏仍可再用。」
關於石膏的服法,張錫純提出一要徐徐溫服,使藥力常在上焦、中焦,而寒涼不至於下侵而致瀉,既利於散熱,又可護胃;二要多次分服,慎勿頓服等。
清代凌奐提出了以下幾種禁用石膏的情形:溫熱病多兼陽明,若頭痛,遍身骨痛而不渴,不引飲者,邪在太陽,未傳陽明,不當用。七八日來邪已結裡,內有燥屎,往來寒熱,宜下之,勿用。暑氣兼濕作洩,脾胃虛弱者勿用。瘧邪不在陽明而不渴,亦不宜用。產後寒熱,由於血虛,或由惡露未盡;骨蒸勞熱,由於脾胃虛寒,陰精不足,而不由於外感者,並勿誤用。傷寒陰盛格陽,內寒外熱,便青舌黑,屬寒者,誤投之,不可救也。歸納起來,大抵為口不渴,脾胃虛寒,陰盛格陽,血虛陰虛發熱,以及承氣湯證、葛根芩連湯證的情況下當勿用或慎用石膏。
重慶名老中醫熊寥笙認為,《溫病條辨》提出的白虎湯「四禁」,可作為臨床大劑量使用石膏的參考:「若其人脈浮弦而細者,不可與也;脈沉者,不可與也;不渴者,不可與也;汗不出者,不可與也。常須識此,勿令誤也。」此白虎之禁也。
延伸閱讀
古今醫案摘錄
兩腿腫疼 (張錫純醫案)
西安縣煤礦司賬張子禹腿疼,其人身體強壯,兩腳腫疼,脛骨處尤甚。服熱藥則加劇,服涼藥則平平,醫治年餘無效。其脈象洪實,右脈尤甚,其疼腫之處皆發熱,斷為相火熾盛。小便必稍有不利,因致濕熱相並下注。宜投以清熱利濕之劑,初用生石膏二兩,連翹、茅根各三錢,煎湯服。後漸加至石膏半斤,連翹、茅根仍舊,日服兩劑,其第二劑石膏減半。如此月餘,共計用生石膏十七斤,疼與腫皆大輕減,其飲食如常,大便日行一次,分毫未覺寒涼。旋因礦務忙甚,來函招其速返,臨行切囑其仍服原方,再十餘劑當脫然痊癒矣。
張錫純有論「用藥以勝病為主不拘份量之多少」,「有所用之藥本可以除病,而往往服之不效,間有激動其病癒加重者」,「此無他,藥不勝病故也」。一再強調用足劑量的必要,反問「病足以當其藥而綽有餘力,藥何以能除病乎」?張錫純生平用大劑挽回重證之案甚多,本案即「共計用生石膏十七斤」。
重用生石膏、生地黃治療中樞性高熱(病歷摘要)
王某,男,61歲。因「頭暈一天,昏迷12小時」而入院。顱腦MRI示:雙側小腦大面積梗死,雙側丘腦及橋腦梗死,腦白質病,腦萎縮。給予脫水、降顱壓、抗凝及對症治療,患者仍處於淺昏迷狀態,發病10天後出現發熱,體溫在38~39.5℃之間波動。發病第23天顱腦CT顯示:雙側基底節區、放射冠區腦梗死,左側枕部、左小腦腦出血並潰入第4腦室。患者為多發性腦梗死,日前又出現梗死後出血,故考慮為中樞性發熱,給予藥物降溫及物理降溫,效果均不理想。面紅赤,大便數日未行,舌干紅,苔黃厚膩,脈滑數。查體:壓眶反射存在,雙瞳孔不等大,四肢肌張力低,肌力0級,雙側巴氏征(+)。
西醫診斷:多發性腦梗死繼發腦出血,中樞性高熱。中醫診斷:中風。
中醫辨證:閉證。治法:清熱醒神開竅。
處方:犀角地黃湯合安宮牛黃丸。
1.犀角地黃湯加減:生石膏60克,生地黃60克,水牛角60克(先煎),羚羊角粉l克(分沖),牡丹皮30克,赤芍30克,生大黃9克,金銀花30克,敗醬草30克,野菊花30克,紫花地丁30克。兩劑,水煎服,每劑煎至300毫升,於當日晚8時、凌晨1時、次日早7時分別服用150毫升。
2.安宮牛黃丸一丸,2次/日,溫開水化開後胃管注入。次日早8時體溫降至38℃,大便3次,下午4時服用150毫升,晚8時體溫為37.1℃,連續觀察兩日體溫均正常。
本案為多發性腦梗死引起的中樞性發熱,重用生石膏、生地黃、水牛角兩清氣營。高熱時體內積熱太多,散發不出,生石膏在此處用之以清洩鬱熱、打開玄府,內熱清,玄府開,自然汗出而熱解。亦可倣傚張錫純生石膏配阿司匹林之意,加服百服寧等解熱鎮痛藥輔之。在氣營兩燔、熱毒轉重時,生石膏可配大劑量生地黃30~60克,甚或120克,兩清氣營,氣分階段即可配伍用之,以防傷陰。氣分熱很重時亦可用三石湯(滑石、生石膏、寒水石)以清洩內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