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醫家程鍾齡在《醫學心悟》之《程鍾齡醫門八法》開篇引子中說:「論病之源,以內傷外感四字括之病之方,汗、和、下、消、吐、清、溫、補八法盡之。」方劑歸類以八法,而臨證治法何止八類,正如程氏所說「八法之中,百法備焉」。程氏接著說:「病變雖多,而法歸於一。」臨床症狀百出,是疲於應對,還是執簡馭繁,需心有定見,在紛繁的症中提煉出「法歸於一」的「一」來。對於「其在皮者」的銀屑病,筆者認為汗便是這個「一」。此與尋常所言八法中汗法以發汗為主有天壤之別,筆者名之曰「廣汗法」。
程鍾齡言「蓋一法之中,八法備焉」,廣汗法即以正汗出為目標,蘊含了八法。只有這樣去理解「其在皮者汗而發之」的經旨才會與銀屑病的治療相吻合。理解了銀屑病可以「發汗」治療只能算第一步;明白了銀屑病可以「得汗而解」而並非一味發汗便又進了一步;到通曉了銀屑病最終的治療都要經過「正汗出」的驗證,銀屑病的治療才能進入「病變雖多,而法歸於一」的自由之境。
細細研讀《程鍾齡醫門八法》正文之前的這段引子,我們便明白了其後之《論汗法》雖圍繞發汗來談,實則只為歸類敘述方便而已,後世拓展的所謂「不表之表、不汗之汗」的廣義汗法,其義早已囊括在這段短短的引文中。
八法中的汗法並非只是直接發汗
程氏所論八法現多以汗、吐、下、和,溫、清、消、補的順序來描述,其意為發汗、催吐、攻下、和解、溫熱、清涼、消導和滋補,表面上看是要分別敘述各法的直接作用,實則不然。比如《論汗法》中不僅指明了「汗者,散也……汗而發之」的最簡單、直接的發汗法,還討論了當汗不汗、不當汗而汗的情況,及當汗不可汗而又必須汗解時如何使用汗法,特別要注意的是還提出了「發」的反面「斂」的一些情況。「斂」和「發」從文字上看是相反的,但從恢復人體正常的秩序、恢復正汗的角度來看,此兩者最終目標是一致的,即得正汗而解,都是通過汗袪除表邪治療表證的方法。
《傷寒論》為方書之祖,其中將具有發汗作用的方劑分為兩類:一是單純、直接發汗者,二是有兼證以發散為主者。直接發汗劑如桂枝湯調和榮衛以解肌發汗;麻黃湯開腠解閉發汗;葛根湯「起陰氣」發汗;桂麻各半湯小發汗;桂二麻一湯之微汗等等。有兼證以發散為主的方劑有桂枝加葛根湯解肌發汗兼能升津舒絡;大青龍湯外散鬱閉,內清鬱熱;小青龍湯之解表逐水氣;桂二越婢一湯之微汗兼清裡熱;五苓散利水氣、暢三焦得汗;桂枝去芍葯加附子湯解肌祛風,溫經復陽;桂枝加芍葯生薑人參新加湯補益氣陰而發散;麻黃細辛附子湯發汗解少陰兼表邪者;桂枝人參湯「逆流挽舟」以解協邪之虛寒利,表證仍在者;桂枝加厚樸杏子湯以發散並降逆定喘;桂枝附子湯發散驅風逐濕以治「身體煩疼」等。
對於《傷寒論》的發汗方劑,程鍾齡《論汗法》不僅做了總結,還做了一些補充,如「理中湯去術而加汗藥,保元氣而除病氣也。又熱邪入裡而表未解者,仲景有麻黃石膏之例,有葛根黃連黃芩之例,是清涼解表法也。又太陽證、脈沉細,少陰證、反發熱者,有麻黃附子細辛之例,是溫中解表法也。又少陽中風,用柴胡湯加桂枝,是和解中兼表法也。又陽虛者,東垣用補中湯加表藥。陰虛者,丹溪用芎歸湯加表藥,其法精且密矣。總而言之凡一切陽虛者,皆宜補中發汗。一切陰虛者,皆宜養陰發汗。挾熱者,皆宜清涼發汗。挾寒者,皆宜溫經發汗。傷食者,則宜消導發汗。感重而體實者,汗之宜重,麻黃湯。感輕而體虛者,汗之宜輕,香蘇散。……況太陽無汗,麻黃為最。太陽有汗,桂枝可先。葛根專主陽明,柴胡專主少陽。皆的當不易之藥。至於九味羌活,乃兩感熱證三陽三陰並治之法,初非為太陽一經設也。又柴葛解肌湯,乃治春溫夏熱之證,自裡達表,其症不惡寒而口渴。若新感風寒,惡寒而口不渴者,非所宜也。又傷風自汗,用桂枝湯,傷暑自汗,則不可用,若誤用之,熱邪愈盛而病必增劇。若於暑症而妄行發散,復傷津液,名曰重,多致不救。古人設為白朮、防風例以治風,設益元散、香薷飲以治暑。」
廣汗法中 八法備焉
汗、吐、下、和,溫、清、消、補八法可以粗略歸為兩類,前四種治法和後四種治法正好可以與「論病之源,以內傷外感四字括之」的外感、內傷相對應。
外感者邪自外入而較淺,治療目標在急急開通邪路、祛邪外出。汗、吐、下法是直接疏通邪路、祛除邪氣的治法,目的是使體內氣血郁的地方,郁而未結,迅速而直接地變通。氣血通帶來的結果是「陰陽自和」,即體內正常的秩序恢復,腠理通暢、大便通調等為其表現。從這個角度來講,下法使用到位也會「汗出」,吐法 「中病」最終也會達到正常的「汗出」,這裡的「汗出」不僅包括了「汗出而解」,在更多的情形中是「解而汗出」。
如果邪氣(即氣血不通的原因)的位置偏深,難以直接祛除邪氣(這個問題的另一面,從正氣的角度講,是說明體內正氣不足以抵禦外邪的向裡推進),但有透邪之機,則需要用到和法。和法的目標仍然是驅邪外出,但祛邪過程沒有汗、吐、下那麼直接,所以方中用到了人參和較大劑量的甘草。小柴胡湯是和法的代表方劑,《傷寒論》中使用半斤柴胡,目的首要是祛邪。「中病」後「汗出而解」當是邪氣祛除的一種表達方式。還有一種邪氣已去的外在表現是大便通調。《傷寒論》230條云:「脅下硬滿,不大便而嘔,舌上白苔者,可與小柴胡湯。」《金匱要略·婦人產後病脈證治篇》云:「大便堅,嘔不能食者,小柴胡湯主之。」這兩條均提示小柴胡湯可以治療大便不暢,亦即用小柴胡湯得效的標誌之一是大便通調。無論是「汗出」還是大便通調都是上焦所郁邪氣得散的外在表現,用《傷寒論》230條的原文講就是「上焦得通……汗出而解」;「津液得下,胃氣因和」而大便通調。綜上所述,和法也是針對外感之邪侵入(較深)的、以驅邪為目標的治法。
再來看針對內傷為主的溫、清、消、補四法。不是講這四法所治病證沒有邪氣,而是不以邪氣為主。換句話說,直接以祛除邪氣為主的治法無法治療這四法所治病證。溫、清、消、補四法是以調整機體內部為主的,也可以說是為了最終的祛邪治療打基礎的。有的時候需要在這四法的同時、或之前之後使用祛邪的汗、吐、下、和四法。也有些時候調整機體達到「陰陽自和」的結果,體內正常的秩序恢復,便可以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不祛邪而邪自去」的目的。聯繫到廣汗法治療銀屑病,溫、清、消、補四法治療而達成「汗出」的目標,可以用四個字來概括,即「解而汗出」。
祛邪四法和調整四法有其正對適應證,即不可誤用的病證;也有兩者的交集,即可先祛邪,也可先調整,治療策略的制定可以顯示醫者的個人喜好而不影響最後治療目標的達成。無論如何安排治療方法,其治療目標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正汗出」,這也是廣汗法的真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