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醫大師朱良春治婦人帶下症首分濕、虛、瘀，其辨證分型注重量、色、質、氣，結合舌、脈、體型、體質、病程，分辨濕熱、寒濕、脾虛、腎虛或脾腎兩虛，以及熱毒瘀、氣滯瘀等型。帶下凡量多色白，質清稀，多脾虛濕陷;質濁而黏稠有穢，多痰濕下注;質清稀如水，惡寒，多脾腎陽虛;寒濕內盛，量多色淡黃;質稠臭穢，多屬濕熱下注;色黃綠如膿或渾濁如米泔，或膿血雜見，惡臭難聞多屬濕毒;量少色赤或色紅而鮮，質稠，多屬陰虛內熱;色暗紅如敗醬，混雜黏液，穢臭難聞，多屬毒熱傷絡;淡紅無臭穢多屬腎氣不固，此外帶下色白或如雞蛋清或拉絲狀，多屬腎虛滑精。朱師治帶下法雖不外健脾、升陽、除濕、補虛、祛瘀等法，但用藥頗為輕靈新穎，每以輕藥愈重症。吾曾跟師隨診，今略舉其分型用藥經驗和特色加以淺析。
濕熱久帶章公方
當貝苦參柏葉湯
先師祖章次公先生治濕熱帶下喜用椿皮柏葉湯合仲景當貝苦參丸加減，朱師仿章公法擬基本方：椿白皮12克，生柏葉30克，當歸6克，浙貝12克，苦參6克，澤瀉10克，白芷10克，蓽澄茄10克。
上方隨證加味：赤白帶下加墨旱蓮、小薊滋陰涼血，且助柏葉以止赤帶;少腹痛者多肝經濕熱阻滯，酌加淡吳茱萸2克，並加炒小茴香以助洩肝、理氣、行滯;腹痛者加杭白芍、元胡以活血鎮痛;有寒熱者加柴胡、白薇;肝經濕熱陰中奇癢者選加白芷、防風、赤芍、白蒺藜;證屬脾胃濕熱帶下穢惡如膿者加三妙丸;量多者重用澤瀉;帶下穢濁、陰內灼熱者加馬齒莧30克，或白花蛇舌草30克;新病帶下者去椿白皮易三妙丸，乃因椿白皮專以固攝而用，故瀉痢腸風，遺濁崩帶者宜之，然必病久而滑始為相宜，若新病投之，乃勉強固澀，必變生他症而成固疾矣。
基本方中生柏葉含揮發油，其厥氣沉鬱，能降能宣，能通能澀，配合當貝苦參丸，乃取仲景半清半調，開上竅通下竅，以補為通，以清為洩之意。蓋濕熱帶下往往病之機竅不在下而在上，不在實而在虛，如一味清利，則有治實不慮虛之弊。當歸行血補血，貝母清氣中有益氣之功，苦參大清濕熱，更妙在三藥配伍，能治療痰熱和瘀血互結胞宮之炎症，頗合帶下誤治日久，正虛邪戀，間有清不能清，下不能下，補不能補之症。苦參雖大苦，但據症微用或少用，以緩折之，既能清邪熱解穢毒，又能培生氣健脾胃。本方苦以折之，養血以濡之，清氣以滋之，俾結散炎消，源清流暢，炎症霍然而愈。治久病帶下必用澤瀉，乃因澤瀉不但使有形之水質濕濁下行，且能使無形之清氣水氣上滋，澤瀉治帶下功在瀉中之升。但人多知其瀉，而不知其澤，故對重用澤瀉之妙殊少體會矣。白芷悅脾土、升胃陽、除濕濁，有發表散風、燥濕排膿、化瘀解毒、消腫止痛、辟穢消炎之功，朱師治帶穢多喜用之。治帶下用蓽澄茄乃取其溫暖脾腎，健胃祛濕，療腎氣膀胱冷有類川椒，治下焦氣寒陰逆有類吳萸，以少量溫藥反佐苦寒乃治帶之妙法也。
朱師臨床還注重配合外治法治療重症，頗能縮短療程，提高療效。如帶下症夾外陰瘙癢甚者擬備萸芷枯礬粉(吳茱萸10克，白芷15克，枯礬15克共研極細面)，囑患者每晚取大蒜一個，搗爛水煎熏洗內外陰後，用食用油或麻油調塗陰部，數日即愈。本法尤對滴蟲性陰道炎或黴菌性陰道炎外陰奇癢者屢有著效。如屬陰內奇癢者，則選六神丸15粒，藥用紗布包紮留線頭，塞入陰道內，每晚一次，頗有速效。
陽虛水帶溫經率
束帶海馬蜂鹿霜
朱師治陽虛水帶，暨脾腎陽虛白帶如水方，選仲景溫經湯加減為基本方：淡吳茱萸2～9克，乾薑6克，當歸10克，白芍10克，姜旱半夏10克，黨參12克，炒蒼朮12克，炒小茴香6克，杜仲12克，補骨脂12克。
帶多清稀夾夜尿者，加海馬3～6克或露蜂房10克，鹿角霜15克;帶稠量多無穢氣者乃屬脾濕下注，加懷山藥30克，海螵蛸15克，鍛龍牡各15克;帶下赤白無穢者，加山萸肉15克，瞿麥15克;虛寒較甚者加附片、桂枝，倍乾薑;水帶如崩者加加黃芪30～60克以上，乃上提下舉，固澀並用之法，臨床屢見殊功。
加減溫經湯中吳茱萸氣浮味降，散寒溫中，逐冷降氣，善治肝氣鬱滯，寒濁下踞，朱師治虛寒水帶喜用之。基本方中參術姜理中溫下，杜仲、補骨脂填精固腎，秘攝真元，澀而兼潤，補而能固，伍歸芍則化其燥烈，其氣香而腥，補命門，納腎氣，其性溫能祛寒，味辛能散結，質潤能起枯，味澀能固脫。《張氏醫通》謂：濕濁下滲，不時帶下，故用半夏。已故名醫蒲輔周先生亦喜用溫經湯，並謂此方乃溫經和血、益氣生津之法，重點在厥陰、陽明。朱師治陽虛水帶借此方加減，頗有巧思。朱師指出：帶下清稀乃腎氣不足，寒濕困脾，奇經受損，帶脈失束，濕濁下注所致，利濕洩濁之品僅能治標，而溫煦肝腎，升固奇經才是治本之圖。海馬或露蜂房均溫陽益腎助補骨脂、杜仲以固本，且對全身機能有強壯調整作用，對兼夾腎虛遺尿屢有著效，配合鹿角霜、炒小茴香通補奇經，固攝腎督，治陽虛水帶療效相得益彰。因陽虛寒氣內踞日久，以致脾不散精，濕濁聚而不運，下注胞宮，水帶連綿，虛由寒致，亦借溫經湯合桂枝湯加減，以溫經固攝，祛寒補虛，溫肝緩腎，溫胃燥脾。以溫為主，溫中寓養，同收著效。
氣滯血瘀盆腔炎
理沖加減屢效驗
慢性盆腔炎是婦科常見病，古今醫家論述本病病機不外乎氣滯、血瘀、痰濕等因，此症亦多有帶下。臨床如以治療帶下之常法，療效多不理想。朱師擬錫純理沖湯加減，基本方為：生黃芪15克，黨參12克，生白朮15克，懷山藥30克，雞內金10克，三稜8克，莪術8克，制香附6克，郁金6～10克。
帶下穢黃，腰腹隱痛，少腹墜脹，月經量多尿頻或伴低熱，加金銀花10克，連翹10克;帶下清稀，尿頻，腰腹隱痛，惡寒，加制附片10克，桂枝10克，烏藥10克;經色紫黑有塊，痛經，少腹墜脹伴低熱，瘀象較顯加水蛭3克或吞水蛭膠囊1克。
朱師指出，現代醫學所謂的炎症，如婦科慢性盆腔炎、子宮附件炎等，是中醫辨證中的血瘀症之一，因血瘀而氣滯，唯活血通絡以調氣，乃正是固本之治。慢性盆腔炎患者均有不同程度的宮體壓痛或子宮異位，或黏連，活動受限，少腹一側或兩側可捫及條索狀，結節狀腫塊，就是明證。張錫純治療婦科病，尤重衝脈為病，沖主血海，任主胞胎，沖任有經絡之海之說，婦人沖任損傷，必導致小產、不孕、帶下、崩漏、腰酸、少腹痛、月經不調、癥瘕等病。實踐證明慢性盆腔炎按氣滯血瘀論治，每收著效，如按清熱解毒論治則療效茫然。張錫純理沖湯方解謂三稜、莪術能消瘀血，參芪扶正，白朮健脾祛濕，山藥、雞內金有補脾益肺、固腎澀精、斂帶止瀉之功，且補而能固。香附解氣分之滯，郁金解血分之郁，蓋無論氣滯血郁，五志過極皆能化火，久必發熱，故因氣滯血瘀所致之盆腔炎，臨床夾有低熱者屢見不鮮，必須在益氣、健脾、固塞、化瘀通絡的同時，加銀翹透熱於外，內清以安之，外疏以達之，一補一消，相得益彰，炎症自消。
帶下成因其實者以濕盛為多見，濕熱下注者亦為實，但久治不愈者多虛實夾雜，因此健脾、祛濕、升陽、補虛、去瘀、固攝，臨證須酌情兼顧。
黃帶多者，且質稠穢臭，雖顯見實證，但亦多實中夾虛。《女科證治約旨》云：「脾土不旺，濕熱停蓄，郁而化黃，其氣臭穢，致成黃帶」。黃帶多外陰腫癢，或潰破糜爛，此乃任帶二脈失約而成;「瘦人多火」體質，火灼傷陰而陽亢，以致肝腎不足，風陽上擾，下虛上盛，濕熱內燔，此時治濕滋陰必須兼顧，處方用藥要利濕不傷陰，滋陰不助濕。
清初醫家張石頑云：「赤白帶下，積久不愈，必有瘀血留著於內。」筆者治一產婦赤白帶下重症，久治不愈，審證求因後，乃因產後未滿月而行房，蓋惡露未淨，加之產後血海空虛，惡露穢濁之邪乘虛內襲，傷及胞宮，累及肝腎，沖任二脈傷損，致帶脈失固，赤白帶雜下、量多、質稠，或成塊而下，少腹兩側灼痛，陰癢灼熱，口乾苦，尿赤澀，舌紅，苔黃厚膩，脈偏數。筆者投「當歸苦參柏葉湯」基本方，加墨旱蓮30克，小薊20克，淡吳茱萸2克，懷牛膝24克。配合苦參、地膚子、明礬煎湯坐浴，旬日而愈。
《傅青主女科》云：「帶下俱是濕病」，蓋濕由脾生，亦由脾化，故赤白帶下消失後，必須不忘健脾治本以防復發，臨證審因用藥還必須吸取《傅青主女科》以肝郁論治婦科病的特色。傅氏認為女子性格內向者為多，情緒易抑鬱。帶下症，若肝郁不解，證見脅肋、少腹脹痛、噯氣、易怒等證，宜合用疏肝解郁藥如制香附、郁金、小青皮之屬。因肝氣橫逆不解，則侮土傷脾，致氣機不利，濕熱淹纏難解;肝郁久必化火，火灼陰絡，赤帶之勢必劇。赤白帶下之共性是濕熱下注，但赤帶已是病入血分，故必用生柏葉、墨旱蓮、小薊或赤芍、牡丹皮之屬，首案一般治黃白帶合用二妙、赤白帶合用四妙，若赤白帶下，質污濁而氣腥穢，狀如膿者，則加薏苡仁、土茯苓解毒排膿。
朱師傚法近代名醫張錫純治婦科雜病，以善調衝脈為特色。衝脈上承諸經之血，下應一月之信，沖主血海，任主胞胎，沖任有經絡之海之說，婦女沖任損傷，必致奇經八脈中專有固攝作用的帶脈失控。蓋「實多責肝，虛由脾腎」，故「實重治肝，虛補脾腎」之說，亦應借用帶下病的治療參考。「帶脈總束諸脈，使不妄行，婦人惡露隨帶脈而下，故謂之帶下。」「一身上下，機關全在於帶脈，帶脈不能自持其氣，其症皆陷下而不上。」故朱師借用理沖湯化裁，理沖而通補奇經，治療慢性盆腔炎屢收著效。張錫純云：「帶下為沖任之證，而名為帶者，蓋以奇經帶脈，原主約束諸脈，沖任有滑脫之疾，責在帶脈不能約束，故名為帶也。然其病非僅滑脫，也若滯下。然滑脫之中，實兼有瘀滯。」調理沖任奇經治帶下的臨床意義和用藥，不可不深究。《巢氏病源》把各色帶下、漏下、崩中、月水不利、月水來時腹痛、月水不斷、月水不通等7類病證，分屬於沖任傷損和沖任虛兩類。朱師深究各家調治奇經治療內婦科雜病難症的選藥疏方妙諦，結合多年經驗，並善用蟲類藥，形成自己的獨特經驗，值得吾輩深究和倣傚。
隨機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