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脾陰學

  東垣善用風藥之屬,如升、葛、參、芪之品,偏於脾之陽氣;香巖喜用甘涼之類,如沙參、麥冬等物,重在胃之陰液。但歷代醫家對於脾陰一說,其論尚少。正如清代醫家吳澄所言:「古方理脾健胃,多偏補胃中之陰,而不及脾中之陰。」「一陰一陽謂之道。」萬物負陰而抱陽,脾亦如此。脾陰是指脾中較稠厚的精微物質,具有滋養濡潤脾臟及他髒,營養肌肉,參與運化的作用。現從以下七個方面加以闡述。

  脾陰學說的源流

  《內經》奠定了脾陰學說的理論基礎與脾陰虛的治療原則。《素問·五運行大論》曰:「中央生濕,濕生土,土生甘,甘生脾,脾生肉……其在天為濕,在地為土,在體為肉……在髒為脾,其性靜兼,其德為濡……其政為謐,其令雲雨。」脾為太陰濕土,濕乃脾之正氣,脾若無濕則不為脾矣,此濕可作脾陰理解。《素問·刺法論》曰:「欲令脾實……宜甘宜淡。」其中指出了「甘淡補脾」為治療脾陰虛的原則,此兩處論述為脾陰學說的淵藪,而張仲景的《傷寒論》中已經有了治療脾陰虛的方劑,如麻子仁丸、小建中湯等。

  現以麻子仁丸為例論之。《傷寒論》第247條:「趺陽脈浮而澀,浮則胃氣強,澀則小便數。浮澀相搏,大便則鞭,其脾為約,麻子仁丸主之。」約者,少也,乏也。為何「其脾為約」?只因「胃氣強」。胃熱亢盛,煎熬陰液,脾陰則少。脾陰不足,其「脾氣散精」功能失常,津液不能四布但輸膀胱,而致小便數。尤在涇曰:「麻仁、杏仁、芍葯所以滋令脾厚。」《本草正義》:「芍葯古無赤白之分,而功用有別。白者苦而微酸,能益太陰之脾陰……」麻子仁丸以枳實、厚樸、大黃通下瀉熱,麻仁、杏仁、芍葯滋補脾陰。現代中成藥麻仁滋脾丸即以仲景麻子仁丸為底方研製而成,取名麻仁滋脾丸,其滋補脾陰之功效可知矣。

  只可惜《內經》與《傷寒論》的這一思想未引起後世足夠的重視,鮮有人問津。直至明清,一些醫家才逐漸重視脾陰學說,並將其應用於臨床。如繆希雍指出:「胃氣弱則不能納,脾陰虧則不能消,世人徒知香燥溫補為治脾虛之法,而不知甘涼滋潤益陰之有益於脾也。」吳澄在《不居集》中亦指出「脾經虛分陰陽」,並創製了中和理陰湯、理脾陰正方等行之有效的方劑。而民國時期的張錫純更是善用生山藥滋補脾陰,治療疑難雜症,為我們留下了許多寶貴的經驗。

  脾陰的作用及脾陰虛臨床表現

  經言:「脾與胃以膜相連耳,而能為之行其津液。」「脾脈者土也,孤髒以灌四傍者也。」「飲入於胃,游溢精氣,上輸於脾,脾氣散精,上歸於肺。」胃主受納,脾主運化,脾能助胃消化水谷並運至全身。唐容川《血證論》亦謂:「脾稱濕土,土濕則滋生萬物,脾潤則長養臟腑。」脾陰能助脾之運化,並能濡潤五臟,營養肌肉筋骨。脾陰不足則脾運化失常,脹滿、便溏之症生矣。《景岳全書》:「勞倦傷脾而發熱者,以脾陰不足,傷則熱生於肌肉之分。」《金匱要略·血痺虛勞脈證並治第六》:「虛勞裡急,悸,衄,腹中痛,夢失精,四肢酸疼,手足煩熱,咽干口燥,小建中湯主之。」脾主四肢,故脾陰虛患者可見四肢煩熱之症。取名建中者,建立中氣也。此脾陰陽雙補之劑,方中倍用芍葯,以療脾陰之虛也,故手足煩熱之症能除矣。臨床上脾陰虛的患者多見不知飢餓,脘腹脹滿,大便溏薄,手足煩熱等症,其舌多見淡紅少苔或無苔,脈多細數。

  脾陰與胃陰的區別

  脾者,藏精氣而不瀉也,脾陰重於從飲食水谷而化的精微物質,較之胃陰則更黏稠,更精微。胃者,傳化物而不藏也。胃陰則重於胃中的津液,助於胃腐熟水谷並向下傳導。章真如之論最妙:「脾陰系指水谷所化生的營液膏脂,且有濡養本髒和灌溉其他臟腑,營養肌肉,參與運化等作用。」(《章真如臨床經驗輯要》)臨床上,嗔怒憂愁,思慮過多之人,往往傷及脾陰。而外感熱邪,吐瀉之後,多傷其胃陰。脾陰虛多表現為不饑不食,手足煩熱,脘腹脹滿,大便溏薄。胃陰虛則多表現為饑而不欲食,咽干口燥,胃脘灼熱,大便干結。

  脾陰虛與脾氣虛的區別

  臨床脾陰不足與脾氣虛弱往往症狀相似,常可出現脘腹脹滿,大便稀溏,面色萎黃,神疲乏力等症。脾陰虛與脾氣虛,重在舌脈以別之。脾陰不足,患者多脈細數,舌淡紅苔少或無苔。而脾氣虛弱者常脈弦緩而無力,舌淡胖而大,多伴有齒痕。原脾氣虛弱之人洩瀉不已,長年累月,傷及陰分,故對一些久治不愈之洩瀉,可氣陰雙補以調之。

  世人遇到脘腹脹滿,大便稀溏之症,多用黃芪、白朮、人參等補氣之藥,佐以木香、砂仁等行氣之屬,或效或不效。究其原因,因其只知補氣升陽,而忘乎滋陰補脾。本是脾陰虛之症,反用木香、砂仁之辛燥,脾陰之傷重矣。《岳美中醫話集》中有一案例,誠如是然。一醫遇一脾虛氣滯患者,重用木香而無效。詢其祖父翟老醫生,老醫囑其查舌,見苔白而薄,遂曰:「此脾陰不足之象,焉能再動之燥之,徒加木香,脾陰更虛,擬先加山藥一兩,養其脾陰,服至舌苔厚膩後,再加重木香,則可痊癒。」後從其言,果愈。

  脾陰虛的治療

  《內經》確立了「甘淡滋補脾陰」的治療原則。如《素問·髒氣法時論篇》曰:「脾欲緩,急食甘以緩之,用苦瀉之,甘補之。」《素問·刺法論篇》曰:「令脾實……宜甘宜淡。」脾為太陰濕土,無濕則不能行稼穡之能,濕盛則壅滯,故滋補脾陰之藥多為甘淡之藥,甘則能補,淡則能利,補而不膩。山藥、白芍、薏苡仁、蓮子、黃精、芡實、白扁豆等,皆為補脾陰之良藥。山藥,《本草求真》載其「色白入肺,味甘入脾,氣雖溫而卻平,補脾肺之陰。」壽甫喜用山藥,對於陰虛瀉痢之症多用之。其薯蕷粥,薯蕷雞子黃粥等方,驗之臨床,簡便且靈驗。薏苡仁甘淡平和,服之能益陰利濕。《本草乘雅半偈》:「薏諧意,意者,脾藏之神用,故主脾藏失用。」蓮子,《本草求真》:「氣稟清芳,味得中和,甘溫而澀,究皆脾家藥也。」黃精,色黃入脾,質黏軟而滋陰。《本草求真》:「究其黃精氣味,止是入脾補陰,若使挾有痰濕,則食反助痰。」芡實,《景岳全書》謂其「味甘,氣平,入脾腎兩髒,能健脾養陰止渴」。白扁豆,《名醫別錄》謂其「味甘,微澀,主和中,下氣」。觀吳澄《不居集》之理脾陰正方,中和理陰湯等諸多滋補脾陰之劑,多以上述諸藥為主,佐以補氣行氣之品,使其補而不滯。

  此外,胡慎柔在論述補脾陰時曾言:「煎去頭煎不用,止服第二煎,此為養脾陰秘法也。」並叮囑說「師師相授之語,無輕忽焉」。張錫純頗認同此說,其在《醫學衷中參西錄》說:「慎柔和尚治陰虛勞熱專用次煎,取次煎味淡,善能養脾陰也。」胡慎柔曾載一案,用頭煎無效,改用次煎則效果顯著。所以,臨床上此煎煮方法方面亦應引起注意。

  脾陰學說的應用

  張錫純曰:「治陰虛專責重於脾,人亦多不解,陳修園謂:脾為太陰,乃三陰之長。故治陰虛者,當滋脾陰為主,脾陰足,自能灌溉諸髒也。」臨床上滋補脾陰法可廣泛用於治療肺癆、虛勞、洩瀉、咳喘、風證、消渴、腫瘤、厭食症等疾病。肺癆、虛勞、洩瀉、咳喘從脾陰論治古已有之且積累了一定的經驗,此不贅述。脾陰不足,不能濡養肌肉筋脈,故而生風而顫。滋養脾陰,筋脈柔和,從而息風止顫。山東省老中醫張志遠善從脾陰虛論治顫證。消渴一病,世人皆知胃陰虛,不知有脾陰虛。脾陰不足,精微不奉,則身體羸瘦,神疲乏力,運化津液失常則多尿,精微不足,食水谷以自救則多飲多食。所以,消渴可從脾陰論治。惡性腫瘤的患者、厭食症患者往往不思飲食,臨床上可試用滋脾陰之法以治之。現代社會,生活節奏快,生活壓力大。飲食無規律,思慮過多之人不在少數,因而出現不欲飲食,頭目不清等亞健康狀態,亦可從脾陰而治。囑其熬製山藥薏苡粥等食療之品,既治病又實惠,不失為保健養生之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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