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業醫而善用石膏者,莫過於鹽山張錫純氏,先生譽石膏「為藥品中第一良藥,真有起死回生之功」;「治外感實熱者,直如金丹」。就在其所著《醫學衷中參西錄》第六期,第四卷,瘟病門23個醫案中,計有處方38首,而用石膏組方用藥者,竟達27首之多,在倡導後世辨證應用石膏方面,起到了極其重要的作用。
衝破四禁 獨尊石膏
自漢代醫家張仲景首用石膏制方白虎湯以來,白虎湯被歷代醫家奉為圭臬,並廣泛應用於臨床。但石膏的使用也再沒有超越經典白虎湯的窠臼。到清代,溫病大家吳鞠通在其所著《溫病條辯》一書中,竟然給白虎湯立下四禁。吳氏云:「白虎本為達熱出表,若其人脈浮弦而細者,不可與也;脈沉者,不可與也;不渴者,不可與也;汗不出者,不可與也。常需識此,勿令誤也。」吳氏此論,把白虎湯的應用局限在了一個狹小的範圍內。
張錫純對吳氏顯然於經旨相背的白虎湯四禁,深感痛心疾首。云:「近世用石膏者,恆恪守吳氏四禁。」「遂視石膏為畏途。即有放膽用者亦不過七八錢而止。」使「此救顛扶危挽回人命之良方,幾將置之無用之地也」。他指出:「夫吳氏為清季名醫,而對白虎湯竟誤設禁忌若此,彼蓋未知石膏之性也。」而吳氏所設四禁中,「至其第三條,謂不渴者不可與也。夫白虎湯之定例,渴者加人參,其不渴者即服白虎湯原方,無事加參知矣。吳氏以為不渴者不可與,顯與經旨相背矣」。又「至其第四條,謂汗不出者,不可與也。夫白虎湯三見於《傷寒論》。唯陽明篇中所主之三陽合病有汗,其太陽篇所主之病及厥陰篇所主之病,皆未見有汗也。仲聖當日未見有汗即用白虎湯,而吳氏則未見有汗者禁用白虎湯,此不又顯與經旨相背乎?」可見,無汗禁用白虎湯《傷寒論》未見,而只是吳氏自是其說。
受吳氏之影響,對石膏醫者畏不敢用,患者懼之如猛虎。就連「平素博極群書,對於醫書亦恆喜披閱」的前清名進士胡珍簠,也「唯誤信舊說,頗忌生用石膏」。而在遼寧張允孚溫病案中,張氏「方中為開生石膏一兩,張君閱後大驚」。在先生「詳細辨明石膏生熟之異性」後,在介紹人韓玉書的力勸下,張君始敢服藥。袁霖普君夫人溫病並下痢案,先生亦重用生石膏,他在案後云:「若在他富貴之家為開此等方,則決不肯服矣。」可見當時臨床使用生石膏之艱辛,為此先生亦頻「而遭謗」或「詆為鹵莽也」。
在這種情況下,張錫純在治療外感實熱證大劑量單用,或與他藥同用時,「必煎湯三四茶杯,分四五次徐徐溫服下」。這樣煎藥之目的,可使其藥力留在上焦、中焦,使寒涼不至下侵而致滑瀉,同時也可「免病家之疑懼」。在治療厥陰病白虎湯證時,張錫純亦「恆用鮮白茅根半斤切碎,煮四五沸,取湯一大碗,溫服下,厥回身熱,然後投以白虎湯,可免病家之疑,病人亦敢放膽服藥。」
由於當時醫者畏石膏,懼石膏,便有了「鍛用之」的做法。而鍛用石膏之目的,一是「緩其大寒之性」,二是「鍛不傷胃」。對這種提法和做法,張錫純深惡痛絕:「乃自此語一出,直誤盡天下蒼生矣。」並「擬成石膏生用直如金丹,鍛用即同鴆毒一篇,曾登於各處醫學志報」,列鍛石膏之諸多弊端,以糾正俗醫治外感實熱用鍛石膏之陋習。並言「愚生平志願,深望醫界同仁盡用生石膏,藥房中亦皆不鬻鍛石膏,乃為達到目的」。「世之不敢重用石膏者,何妨若愚之試驗加多,以盡石膏之能力乎?」
天行時疫 妙使金丹
張錫純生於1860年,據《鹽山縣志》(1991年版)載:「鹽山縣歷史上曾多次瘟疫發生,……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及1918年,1932年。其中以1932年為最甚,出現了無村不戴孝,遍地添新墳的慘景。」先生在治療肆意猖獗的瘟疫時,大量應用了石膏。他認為:「石膏質重氣輕,其質重也,可以逐熱下行;其氣清也,可以逐熱上出;俾胃府之氣化升降皆湛然清肅,外感之熱自無存留之地矣。」譽「石膏為寒溫實熱證之金丹」,「為寒溫第一要藥」。
張錫純云「歲在壬寅之孟秋(1902年),邑北境霍亂盛行」,「愚遇其證之劇者,恆於方中加羚羊角三錢(另煎兌服)服者皆愈」。後因其藥昂貴,而偽者甚多,經「臨證細心品驗」,以鮮茅根、生石膏、阿司匹林三藥代羚羊角,其療效「且有時勝於羚羊角」,並冠方名為「甘露消毒飲」。後值天津「瘟疹流行,治以此方,皆隨手奏效」,誠可謂聖手妙藥。這也體現了張氏中西藥物配伍應用的特色。
在治療遼寧大西關馬姓患者之傷寒兼有伏熱證時,先生首次處方用生石膏四兩,「其熱稍退。翌日病復還原」。二診「生石膏加至八兩,病仍如故」。再「為疏方,方中生石膏仍用八兩,將藥煎服後,再用生石膏細末二兩,蘸梨片徐徐嚼服之,服至兩半,其熱全消」,病遂告愈。張氏慨然云:「吾國善用石膏者,除長沙漢方之外,明有繆氏仲淳,清有顧氏松園,余氏師愚,王氏孟英,皆以善治溫熱名,凡治陽明實熱之證,無不重用石膏以奏功。今用石膏由四兩加至八兩,似已駭人聽聞,然連服五六劑,熱仍如故,大便亦不滑瀉,迨外加石膏細末,梨片蘸服又至兩半,熱始全消而病癒。可見石膏為良藥中純良之品,世之畏石膏如虎者,可以放膽而不必懷疑也。」「愚臨證四十餘年,重用生石膏治癒之證當以數千計。有治一證用數斤者,有一證而用至十餘斤者」。
張錫純之用石膏量大效宏,其用巧妙,或大劑量頻服,或另研細面送服,或為細面梨片蘸服,「窮極石膏之功用,恆有令人獲意外之效」。
承前啟後 勇於創新
石膏,為硫酸鹽類礦物,《本經》言其「味辛,微寒。主中風寒熱,心下逆氣,驚喘,口乾,舌焦,不能息,腹中堅痛,產乳,金瘡」。張氏認為:「石膏涼而能散,透表解肌,外感實熱用之,直勝金丹。」
先生不但用生石膏治療外感實熱之證,而對內傷實熱之證亦多用生石膏。在其所制治療內外中風之「搜風湯」、「鎮肝熄風湯」,治肢體痿廢方之「振頹湯」等諸方劑中,皆伍以生石膏,以清臟腑之熱。如治奉天王海山陽痿案,王氏之證為陽盛陰虧之體又兼痰凝氣逆,醫者治以溫補,致使陽升而陰不降,諸竅閉,陽道痿。先生尊徐氏大椿之意,「亦先重用生石膏以清其痰火,共服藥十餘劑痊癒」。
另如瘡瘍漫腫、痔瘡、眼疾、伏熱夾雜證,產後諸證及孕婦之有實熱者,先生亦用生石膏,而每獲捷效。若「一妊婦,傷寒兩三日,脈洪滑異常,精神昏憒,間作譫語,舌苔白而甚厚」。先生「為開寒解湯方,有一醫者在座」,質疑「此方能汗解乎」?先生云:「此方遇此證,服之只能出汗。」患者服藥「飲下須臾,汗出而愈,醫者訝為奇異」。
可見,張錫純對石膏的應用,已達出神入化之境界。他衝破固禁,力倡生石膏之良能,不拘成見,有是病用是藥;他服方法巧妙,靈活多變,藥量「以勝病為主」;他精研有得,用藥之巧,制方之妙,劑量之大,服藥之變,可謂仲景之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