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明病三承氣湯證

白虎湯及白虎加人參湯兩方,皆治足陽明有實熱者也。至熱入手陽明之府,致大便因熱燥結,其燥結愈甚者,蘊蓄之熱必愈深,此非開其燥結其熱固不能消也。若斯則攻下之劑,若承氣湯諸方在所必需矣。

《傷寒論》原文︰陽明病脈遲,雖汗出不惡寒者,其身必重,短氣腹滿而喘,有潮熱者,此外欲解,可攻裡也。手足然而汗出者,此大便已硬也,大承氣湯主之。若汗多,微發熱惡寒者,外來未也,其熱不潮,未可與承氣湯。若腹大滿不通者,可與小承氣湯,微和胃氣,勿令大洩下。

首句為陽明病脈遲,此見陽明病脈遲為當下之第一明征也。而愚初度此句之義,以為凡傷寒陽明之當下者,若其脈數,下後恆至不解,此言脈遲,未必遲於常脈,特表明其脈不數,無慮其下後不解耳。迨至閱歷既久,乃知陽明病當下之脈原有遲者。然其脈非為遲緩之象,竟若蓄極而通,有遲而突出之象。蓋其脈之遲,因腸中有阻塞也。其遲而轉能突出者,因陽明火盛,脈原有力,有阻其脈之力而使之遲者,正所以激其脈之力而使有跳躍之勢也。如此以解脈遲,則脈遲之當下之理自明也。

然愚臨證實驗以來,知陽明病既當下,其脈遲者固可下,即其脈不遲而亦不數者,亦可下。惟脈數及六至則不可下,即強下之,病必不解,或病更加劇。而愚對於此等證,原有變通之下法,即白虎加人參湯,將石膏不煎入湯中,而以所煎之湯將石膏送服者是也。愚因屢次用此方奏效,遂名之為白虎承氣湯,爰詳錄之於下,以備醫界採用。

生石膏八錢搗細,大潞黨參三錢,知母八錢,甘草二錢,粳米二錢。藥共五味,將後四味煎湯一盅半,分兩次將生石膏細末用溫藥湯送下。服初次藥後,遲兩點鐘,若腹中不見行動,再服第二次。若腹中已見行動,再遲點半鍾大便已下者,停後服。若仍未下者,再將第二次藥服下。至若其脈雖數而洪滑有力者,用此方時亦可不加黨參。

愚從前遇寒溫證之當下而脈象數者,恆投以大劑白虎湯,或白虎加人參湯,其大便亦可通下。然生石膏必須用至四五兩,煎一大碗,分數次溫服,大便始可通下。間有服數劑後大便仍不通下者,其人亦恆脈淨身涼,少用玄明粉二三錢和蜜沖服,大便即可通下。然終不若白虎承氣湯用之較便也。生石膏若服其研細之末,其退熱之力一錢可抵煎湯者半兩。

若以之通其大便,一錢可抵煎湯者一兩。是以方中只用生石膏八錢,而又慎重用之,必分兩次服下也。

寒溫陽明病,其熱甚盛者,投以大劑白虎湯,其熱稍退,翌日恆病仍如故。如此反覆數次,病家遂疑藥不對證,而轉延他醫,因致病不起者多矣。愚後擬得此方,凡遇投以白虎湯見效旋又反覆者,再為治時即用石膏為末送服。其湯劑中用五六兩者,送服其末不過一兩,至多至兩半,其熱即可全消矣。

【大承氣湯方】大黃四兩酒洗,濃樸半斤炙去皮,枳實五枚炙,芒硝三合。上四味,以水一鬥,先煮二物,取五升,去滓,納大黃,煮取二升,去滓,納芒硝,更上微火一兩沸,分溫再服,得下,余勿服。

大承氣湯方,所以通腸中因熱之燥結也。故以大黃之性善攻下,且善瀉熱者為主藥。然藥力之行必恃臟腑之氣化以斡旋之,故佐以樸、實以流通腸中鬱塞之氣化,則大黃之攻下自易為力矣。用芒硝者,取其性寒味鹹,善清熱又善軟堅,且兼有攻下之力,則堅結之燥糞不難化為溏糞而通下矣。方中之用意如此,藥味無多,實能面面精到,而愚對於此方不無可疑之點,則在其藥味份量之輕重也。

《神農本草經》謂大黃能推陳致新,是以有黃良之名,在陽明蘊有實熱大便燥結者,原宜多用。至濃樸不過為大黃之輔佐品,竟重用至半斤,較大黃之份量為加倍,若按一兩為今之三錢折算,復分兩次服之,則一次所服之藥,當有濃樸一兩二錢。夫濃樸氣溫味辛,若多用之,能損人真氣,為人所共知,而其性又能橫行達表,發出人之熱汗。憶愚少時,曾治一陽明實熱大便燥結證,方中用大黃三錢,服後大便未通下,改延他醫,方中重用濃樸一兩,服後片時出熱汗遍體,似喘非喘,氣弱不足以息,未逾半日而亡矣。此誠可為前車之鑒也。是以愚謂此方之份量必有差誤,愚疑此方濃樸之份量,當亦如小承氣湯為大黃份量之半,其原本或為濃樸之份量半大黃,大抵由此半字而誤為半斤也。

再者,本節原文以陽明病脈遲五字開端,所謂脈遲者,言其脈象雖熱而至數不加數也(非謂其遲於平脈)。此乃病者身體素壯,陰分尤充足之脈。病候至用大承氣湯時,果能有如此脈象,投以大承氣湯原方,亦可隨手奏效。而今之大承氣湯證如此脈象者,實不多見也。此乃半關天時,半關人事,實為古今不同之點。即濃樸之份量原本如是,醫者亦當隨時制宜為之通變化裁,方可為善師仲景之人。非然者,其脈或不遲而數,但用硝、黃降之,猶恐降後不解,因陰虛不能勝其燥熱也,況更重用濃樸以益其燥熱乎?又或其脈縱不數,而熱實脈虛,但用硝、黃降之,猶恐降後下脫,因其氣分原虧,不堪硝、黃之推蕩也,況敢重用濃樸同枳實以破其氣乎?昔葉香巖用藥催生,曾加梧桐葉一片作引,有效之者,轉為香巖所笑。或問其故,香巖謂︰「余用梧桐葉一片時,其日為立秋,取梧桐一葉落也。非其時,將用梧桐葉何為?」由斯知名醫之治病,莫不因時制宜,原非膠柱鼓瑟也。是以愚用承氣湯時,大黃、芒硝恆皆用至七八錢,濃樸、枳實不過用二錢。或仿調胃承氣湯之義,皆減去不用,外加生赭石細末五六錢,其攻下之力不減大承氣原方,而較諸原方用之實為穩妥也。至其脈象數者,及脈象雖熱而重按無力者,又恆先投以大劑白虎加人參湯,煎湯一大碗,分數次溫飲下,以化胃中燥熱,而由胃及腸即可潤其燥結,往往有服未終劑,大便即通下者。且下後又無虞其不解,更無慮其下脫也。其間有大便未即通下者,可用玄明粉三錢,或西藥留苦四錢,調以蜂蜜,開水沖服。或外治用豬膽汁導法,或用食鹽(若用熬火硝所出之鹽更佳)融水灌腸,皆可通下。至通下之後,亦無不愈者。

【小承氣湯方】大黃四兩酒洗,濃樸二兩炙去皮,枳實三枚大者炙。

上三味,以水四升,煮取一升二合,去滓,分溫二服。初服湯當更衣,不爾者盡飲之。若更衣者,勿服之。大承氣湯所主之病,大腸中有燥糞,是以用芒硝軟堅以化其燥糞。小承氣湯所主之病為腹大滿不通,是其病在於小腸而上連於胃,是以但用大黃、樸實以開通其小腸,小腸開通下行,大便不必通下,即通下亦不至多,而胃中之食可下輸於小腸,是以胃氣得和也。此大、小承氣湯用法之分別也。而二承氣湯之外,又有調胃承氣湯,更可連類論及之。

【調胃承氣湯方】大黃四兩去皮清酒浸,甘草二兩炙,芒硝半升。

上二味,咀,以水三升,煮取一升,去滓,納芒硝,再上火微煮令沸,少少溫服之。

大黃雖為攻下之品,原善清血分之熱,心中發煩實為血分有熱也。大黃浸以清酒,可引其苦寒之性上行以清心之熱而煩可除矣。證無大便燥結而仍用芒硝者,《內經》謂熱淫於內治以鹹寒。芒硝味鹹性寒,實為心家對宮之藥(心屬火,鹹屬水故為心家對宮之藥),其善清心熱,原有專長,故無大便燥結證而亦加之也。用甘草者,所以緩藥力之下行,且又善調胃也。不用樸、實者,因無大便燥結及腹滿之證也。

承氣湯雖有三方,而小承氣及調胃承氣,實自大承氣變化而出。《傷寒論》所載三承氣主治之證不勝錄,然果洞悉三方之各有用意,及三方藥力輕重各有區別,且所主之病雖有上、中、下之分,而究之治上可及於中,治中可及於下,分治之中,仍有連帶關係,自能凡遇宜用承氣湯證,斟酌其宜輕宜重,分別施治而無差謬矣。至於愚用承氣湯之經過,又恆變化多端,不拘拘於三承氣湯中之藥味也。今試舉數案以征明之。

大承氣湯所主之證,原宜脈遲,其有脈不遲而洪實有力者,亦不妨用。惟其脈不遲而轉數,若因大便燥結,而遽投以大承氣湯,其脈之無力者,恆因大便通後而虛脫。其脈之有力者,下後縱不至虛脫,其病亦必不能愈,所謂降後不解也。凡遇此等脈,必設法將其脈數治癒,然後再通其大便。

曾治一叟,年近六旬,因外感之熱過甚,致大便旬日未通,其脈數逾六至,心中煩熱,延醫數人,皆不敢用降下之劑,然除降下外,又別無治法。愚診其脈象雖數,重按甚實,遂先投以大劑白虎加人參湯,每劑分三次溫服下,連服兩劑,壯熱全消,脈已不數,大便猶未通下,繼用淨芒硝細末三錢,蜂蜜一兩,開水沖服,大便通下,病遂愈。

曾治一少年,因外感實熱,致大便燥結,旬餘未下,其脈亦數逾六至,且不任重按,亦投以白虎加人參湯,以生地黃代方中知母,生山藥代方中粳米,煎湯一大碗,俾分多次徐徐溫飲下。初服一劑,脈數見緩,遂即原方略為減輕,俾再煎服,擬後服至脈象復常,再為通其大便,孰意次劑服完而大便自通下矣。且大使通下後,外感之實熱亦消解無餘矣。此直以白虎加人參湯代承氣湯也,自治癒此病之後,凡遇有證之可下而可緩下者,恆以白虎湯代承氣,或以白虎加人參湯代承氣,其涼潤下達之力,恆可使大便徐化其燥結,無事用承氣而自然通下,且下後又無不解之虞也。

治一少婦,於大怒之餘感冒傷寒,熱傳陽明,大便燥結,醫者兩次投以大承氣皆吐出。診其脈弦長有力,蓋脈現弦長,無論見於何部,皆主肝火熾盛,此不受藥之所以然也。遂於大承氣湯中將樸、實減輕(樸實各用錢半),加生杭芍、生赭石各一兩,臨服藥時,又恐藥湯入口即吐出,先用白開水送服生赭石細末三錢,繼將藥服下,閱三點鐘大便通下而病即愈矣。

又治一人素傷煙色,平日大便七八日一行,今因受外感實熱,十六七日大便猶未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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