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論醫有灼見

宋代名相王安石自述:「讀經而已,則不足以知經。故某自百家之書至於《難經》、《素問》、《本草》、諸小說,無所不讀;農夫女工,無所不問。」顯而易見,王安石閱讀內、難、本草的目的不是為了當醫生,而是為了擴大知識面,為了更好的「知經」。歷史上,許多文人「寄余藝以洩神用」,兼習醫道,雖非醫林之人,所發議論卻充滿真知灼見,今日讀來,猶令人心動。

蘇東坡不以脈診困醫

長期以來,很多人對中醫診脈抱有神秘感,一些江湖醫生自吹自擂,說什麼單憑切脈即可斷病,「病家不須開口,搭脈便知病情」。一些患者也誤認為,醫生單憑診脈就可以知道病情,求醫時,只讓醫生摸脈,不介紹病情,以此檢驗醫家的本事,結果只能是誤醫誤已。蘇東坡對此有著清醒的認識,決不以脈診來「困醫」,而是盡量將病情全部告訴醫生,供其診療參考。在《東坡雜記》中,他旗幟鮮明的表示:「士大夫多秘所患,以驗醫能否,使索病於冥漠之中。吾平生求醫,蓋於平時驗其工拙。至於有疾,必先盡告其所患而後診視,使醫者瞭然。故雖中醫(中等水平的醫生),治吾疾常愈。吾求病癒而已,豈以困醫為能事哉。」東坡的做法當然是正確的。清代文人周亮工說得好:「不告醫者以得病之由,令其暗中摸索,取死之道也」(《書影》)。張山雷亦說:「病有必待問而知之者,安得以不問為高?……病家恆有伸手求診,以試醫為能事,而醫家亦有不問為高,自矜能手者,皆自欺欺人伎倆,非本醫學正宗。」

顧炎武批庸醫害人

明末清初思想家、大學者顧炎武不僅提出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句人人皆知的響亮口號,而且為山西名醫傅青主寫過一付對聯:「蒼龍日暮還行雨,老樹春深更著花。」盛讚晚年的傅青主老當益壯、老有所為,同樣流傳得十分廣泛,已成名聯。不僅如此,他對當時庸醫害人也有著相當深刻的認識,提出一振聾發聵的見解。在他的《日知錄》中說到:「古之時,庸醫殺人;今之時,庸醫不殺人亦不活人,使其人在不死不活之間,其病日深而卒至於死。……今之用藥者,大抵泛雜而均停,既見之不明,而又治之不勇,病所以不能愈也。」所謂用藥「泛雜而均停」,「治之不勇」,即指用藥泛泛,只求平和,「治之不勇」,至「使其人在不死不活之間」。毋庸諱言,醫界存在一種習俗,明哲保身,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避重就輕,喜補畏攻,輕描淡寫,處方只尚平和,講究所謂輕靈,不敢也不會使用峻藥,既缺乏膽識,也是不負責任的表現,葉天士所謂「借和平以藏拙」說的正是這種人,顧炎武由此給予尖銳的批評。今天讀來,這段話仍然有著相當的警示意義。

在《日知錄》中,顧炎武還以官多將亂必然導致敗仗之理,論及用藥在精不在多:"夫病之與藥,有正相當者,惟須單用一味,直攻彼病,藥力既純,病即立愈。今人不能別脈,莫識病源,以情臆度,多安藥味,譬之於獵,未知兔所,多發人馬,空地遮圍,冀有一人獲知,術亦疏矣。假令一藥,偶然當病,他味相制,氣勢不行,所以難差,諒由於此。"這種「莫識病源,以情臆度,多安藥味」的作法也是導致病人「在不死不活之間」的一大原因。

袁枚為名醫正名

清代著名文學家袁枚與溫病四大家之一的名醫薛雪交往頗多,薛雪曾治癒他的左臂僵直症,袁枚對其醫術十分欽佩。薛雪去世,孫子薛壽魚為祖父寫了一篇墓誌銘,寄給袁枚討教。文中概述了薛雪的生平,將其置於理學家的行列,卻「無一字言醫」 ——提及他在醫學上的成就。袁枚閱後大為憤慨,認為這是「捨神奇以就腐朽」,將薛雪奉為理學家,「在理學中未必增加一偽席,而方伎中則轉失一真人。」他寫了《與薛壽魚書》作答,盛讚了薛雪在醫學上的成就,並以自己身患重病,「性命危篤」,被薛雪「一刀圭活之」的事例,闡述了「學在躬行不在講」的觀點,替作為名醫的薛雪正名。

他說:「醫之效立見,故名醫百無一人;學之講無稽,故村儒舉目皆是。」意思是說,醫家治病需要立見功效,講究的是真本事,摻不得半點虛假,「故名醫百無一人」;而理學所言無法稽察其正確與否,難免誇誇其談,濫竽充數,「故村儒舉目皆是」。認為講究務實的醫術遠比浮誇之理學重要,闡揚了他尊崇醫術,蔑視理學的觀點。

他還認為,將薛雪的良方、醫案整理傳世,「可以拯人,可以壽世,當高出語錄、陳言萬萬」——比程朱理學的語錄要高明而實用。這在注重理學,輕視方術的社會裡,顯示出不同尋常的獨特見解。

紀曉嵐論理學是非

紀曉嵐所撰《閱微草堂筆記》中,在「理學害人」一節裡記錄了這樣一個故事:某醫生素來謹慎忠厚,有老嫗手拿珠花金釧首飾,兩次到他處求購墮胎藥。某醫嚴辭拒絕,趕她出去。半年後,該醫在夢中被捉到陰曹地府,一個項上勒著紅巾的婦女,哭訴她向醫生求藥而不給的經過,指控他殺人。某醫爭辯道:藥是救人性命的,怎麼能用來殺人呢?你因姦情而遭難,與我何干?女子說:我求藥時身孕尚未成形,如果墮掉,我可以不死。無奈生下孩子被扼死,我也被逼上吊,你要保全一條命,反而要了兩條命,不是你的罪,能是誰的罪呢?陰司的冥官歎道:你說的是實情,他遵循的是法理,宋代以來拘執於一理而不顧及實際利害的,難道只有他嗎?你算了吧。一拍桌子,某醫驚嚇而醒。

這是一個涉及到醫學倫理的比較複雜的命題,紀曉嵐以「理學害人」為題目,正顯示出他對腐儒理學的批判立場,這在當時是十分難能可貴的,至今亦有啟發意義。 

《閱微草堂筆記》載:內閣學士永寧嬰,患疾頗委頓,延醫診視,未能立愈,改延一醫,索前醫所用藥方弗得,以為小婢誤置他處,責令其查索,雲如不得且劄汝。公倚枕憩息,恍惚有人曰:「公勿劄婢,醫家同類皆相忌,務改前醫之方以見已所長,公所服藥不誤,特初試一劑,力尚未至耳。使後醫見方,必相反以立異,則公殆矣。」稍頃始悟,乃告稱前方已失,不復記憶,請後醫另疏方,視所用藥仍系前醫方也,因連進數劑,病霍然如失。

明·龔廷賢曾說:「吾道中有等無行之徒,專一誇己之長,形人之短,每至病家,不問疾痾,惟毀前醫之過以駭患者。」可見,紀曉嵐所揭陋習確實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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