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病」與「未病」
從預防醫學的角度講,有效的疾病預防當然要比病後而治重要得多,中醫藥在兩千多年前的醫學經典著作《內經》中就指出「聖人不治已病治未病」,形成了預防為主的科學理念,充分展示出中醫學科學思想的光輝。
所謂中醫「治未病」其實是一個預防為主的宏觀理念,所謂「治」其實是「防」,其真實的科學內涵是要求一個好的醫生應該通曉養生之道,攝生之理,能夠指導人們選擇健康合理的生活方式,以增強體質和抵禦疾病侵襲的能力,減少疾病發生的機會,如飲食有節、起居有常、精神內守等。當然中醫藥也有許多養生保健的方法和藥物如太極拳、八段錦、五禽戲、藥浴、滋補膏方等,在適宜人群中用之得當,也都可發揮健身強體、防病延年的作用。
朱丹溪說:「是故已病而後治,所以為醫家之法」。中醫學作為一門醫學科學,其主要的任務當然還是治療「已病」的,古人留給我們的大量醫學典籍中的主要內容也還是疾病診療的經驗包括證治規律、治療方法、臨床用藥等記載和論述,成為中醫學寶貴的科學財富。古人認為疾病發生之後是有一定的傳變和發展規律的,一個好的醫生還要熟悉和掌握這些規律,從而採取積極有效的措施,以防止疾病進一步的傳變和發展,促使其發生良性逆轉。如《金匱》所言:「見肝之病,知肝傳脾,當先實脾。」《內經》所論:「邪風之至,疾如風雨,故善治者治皮毛,其次治肌膚,其次治筋脈,其次治五臟。治五臟者,半死半生也。」說明了疾病發生後由表及裡、由腑入髒、由淺及深、由輕到重的傳變規律及治療難易和結果的不同。強調醫生要重視早期治療,並注意防止疾病向內臟傳變,而這已經不是「治未病」而是在「治已病」了。
總之,我們要正確理解中醫「治未病」的科學內涵,真正明確中醫「不治已病治未病」之「不治」非「不治」,「治」非「治」,此處之「治」實為「防」,二者在概念上是有原則區別的,我們既要堅持預防為主的科學理念,也要清醒地認識到中醫學當前的主要使命和任務還是要承擔起「已病」的診療任務包括西醫疾病的防治任務,我們要積極防未病,認真治已病,防治並舉,真正發揮中醫學在疾病防治中的巨大作用。如果不適當的、過分強調「治未病」不但容易使人們混淆防與治的概念,還會導致學術界特別是西醫學界對中醫「治未病」的誤解。
特色與規範
所謂特色就是指事物區別於參照物或參照對象的本質特徵,中醫學特色就是指區別於西醫學而獨有的理論體系、診療方法、管理模式等。
所謂規範,是指對某一工程作業或者行為進行定性的信息規定,對思維和行為的約束力量;所謂標準,是指為了在一定的範圍內獲得最佳秩序,經協商一致制定並由公認機構批准,共同使用和重複使用的文件。標準要以科學、技術的綜合成果為基礎,以提供最佳的共同效益為目的。
強調突出中醫特色是正確的,加強規範化、標準化建設也是必要的,二者對於中醫學術建設而言都是不可或缺的,但是從概念和涵義上講,特色和規範卻是一對矛盾的統一體,二者的目標是一致的,實質和內涵卻是矛盾的。
特色是強調和體現特質,規範和標準則要求達到約束和統一,因此,如何在保持中醫特色的前提下開展規範化、標準化建設,如何在科學規範的基礎上突出中醫特色就作為一個重要的理論和方法學問題擺在我們面前。
對於保持和發揚中醫特色和優勢而言,我們應完成三項任務:一是繼承,就是保持和傳承好具有優勢的中醫特色,並使之發揚光大;二是強化,就是根據治療目標的轉換和疾病譜變化,不斷強化中醫現有特色,進行理論和方法學的不斷完善和補充,使這些特色優勢長存;三是促變,在不斷強化的過程中,促使這些特色真正轉變為優勢。在這一「保特促優」的過程中,我們還應清醒地認識到中醫學的特色和優勢都是相對的,是可以變化的,甚至是有階段性的,我們應當牢固樹立起與時俱進的理念,隨時根據醫學科學的進步與發展而調整思路,更新方法。如我們以中藥劑型改革來彌補水煎服可能遇到的不便;我們進行「證」的生物學本質研究,制定科學統一的療效評價體系來克服中醫診療的直觀籠統性與主觀隨意性等就都是強化特色和優勢的有力措施。
加強規範化標準化建設,主要應做到兩個符合,第一要符合中醫學理論體系自身的規範。中醫在2000多年的發展過程中,建立並形成了中醫學一整套自身的學術規範如望聞問切的診斷方法、君臣佐使的配伍原則等,這些規範和要求都是古代醫學家在長期醫療實踐中不斷探索和總結出來的,是符合人體發病學實際和中醫診療學規律的,我們應該堅決遵循;第二,要符合西醫疾病的防治規範和要求。由於當前在中醫醫院管理、專業劃分、科室設置等都大量借鑒和沿用了西醫的行業規範,中醫的診療就當然要遵守這些規範的約束,如醫療質量檢查、醫療事故鑒定等,更多地是以這些規範和標準作為依據的。因此,當代中醫必須從當代的學術意識和社會需要出發,確立新的科學規範,片面強調特色而脫離現代醫學規範和標準的要求和約束是寸步難行的。
科研與臨床
新中國成立後特別是近二十年來,我國中醫科研蓬勃開展,誕生了一大批科研成果,其中尤以上世紀50年代高等中醫藥院校教材的編纂和出版、中醫科學家屠呦呦及其團隊進行的青蒿素研究及王振義院士、陳竺院士的砷化合物治療白血病的實驗研究及應用成果等令世人矚目。但是由於種種原因,從總體上看,當前我國中醫科研較之於其他學科力量相對薄弱,遇到的困難也更大,存在的問題也最多。
當前,中醫科研最大的問題在於方向不明確、目標不集中、方法誤區多。而造成這一現狀的根本原因是,科研與臨床嚴重脫節。如果我們對某些科研課題實施的全部過程進行認真剖析的話,往往就會發現至少有一大部分課題在課題進行的前、中、後三個時段都較為普遍的存在科研與臨床脫節的現象。
所謂前,是指一項科研課題在選題之前沒有首先關注科研與臨床的密切結合,沒有將完善中醫理論、提高診療水平、提高臨床療效作為科研的方向和宗旨,沒有將理論與方法學的創新作為中醫科研的基本目標。
所謂中,主要是指在科研課題的實施過程中所表現出來技術路線設計的方法學誤區。主要如千篇一律「拉郎配」,就是牽強地將一些病因病機、證候治法等中醫宏觀概念與西醫學的某些客觀元素如分子生物學微觀指標進行「拉郎配」、「強對應」,如有的將中醫「疫毒」、「瘀血」這樣一些中醫宏觀機理概念與西醫肝纖維化HSC活化、ECM堆積等相提並論,並用活血化瘀等這樣一些宏觀的中醫治法對某些微觀指標進行干預,構想過於牽強,設計過於隨意,模式固定單一,得出的結論往往沒什麼意義。
其實,對中醫科研而言,最重要的是那些最基本、最普通和最急需解決的理論與實踐問題。如中醫治療某些疾病的療程如何確定、臨床調方指征如何確定、有病而無證可辨時中醫藥治療如何介入等這些中醫臨床最基本、最重要的問題理應通過系統深入的科學研究獲得解決,但是卻從來少有人問津,長期沒有得到根本解決,嚴重制約了中醫臨床研究的進展。
所謂後,是指課題完成通過鑒定甚至獲獎之後即束之高閣,不能對臨床實踐產生任何指導和引領作用,從而造成理論意義和實用價值的雙重缺失。科研作為中醫學術進步的推動力,必須緊密結合臨床,緊緊圍繞提高診療水平和臨床療效這一中心展開,如果偏離了這一中心和宗旨,失去了對臨床實踐的指導作用,也就失去了科研的真正意義。
我們必須堅持中醫科研源之於臨床、證之於實驗(或驗證)、再返回臨床即臨床——實驗(或驗證)——臨床的正確路徑,不斷更新觀念,隨時進行科研思路調整和方法學完善,不斷創新科研範式,真正通過系統深入的科學研究發展中醫理論、有效指導臨床、解決實際問題,並為構建新的中醫理論體系奠定基礎,使中醫科研真正成為中醫學術進步和事業發展的推動力。